平生自爱此山奇---薄刀峰记游

    仁者乐山，智者乐水。似乎每个中国人，心中总会将一二山水佳处，作为自己心灵和情感的寄托与皈依，这大约也可称之为一种“中国式情结”罢！而此山水佳处之于我，自非故乡薄刀峰莫属。

    时逢 “五一”。我所在的这个全国最大的“县城”，每至节假，必然车如蚁聚，路堵人稠，各风光名胜之处，人声鼎沸，接踵摩肩，甚嚣尘上。当此之时，估摸着薄刀峰山上应该还算清凉、清静，乃相约几家朋友——集体出逃，驱车直往薄刀峰山上而去！ 

    一

    薄刀峰，地处吴头楚尾、鄂皖交界的故乡罗田胜利镇，原名“鹤皋峰”，取“鹤鸣九皋，声闻于天”之义。因峰高千仞、山脊如刀，后来乡人乃以“薄刀峰”易其名。山高1400余米，系大别山次高峰，以松奇、石怪、峰险著称，素有“大别山中小黄山”之谓。关于此山，多有种种神异仙灵之传说，而我对此，向来以为锦上添花相得益彰者寡，穿凿附会画蛇添足者多，故颇为不屑，雅不欲深言之。

    二十余年前，我尚是青涩少年的时候，曾经在山上打工修路过一段时期。横亘在家乡的这座连绵巍峨的大山，在那个特定的时刻曾给予我以生命坚韧日月常新的启示。多少年过去，尽管我来山上为数不多，然而套用仓央嘉措的一句诗来讲，就是——见或不见，山总在那里，不悲不喜；念与不念，心总在那里，不舍不弃；而我每每归来，依然总能静寂、欢喜！

    上山此日，天降大雨。出胜利镇，沿河而上，骤雨少歇，车窗之外，河流湍湍，群峰竞碧，真个是“一水涨喧人语外，万山青到马蹄前”。过板桥，穿森林公园牌坊，已近山顶，云雾绕山，危峰怪石、翠竹奇松、阡陌村舍于雾中时隐时现，空气中也渐渐沁出丝丝的清甜味，心情大爽。车在雾中穿行，有数里地的位置，四顾茫茫，五米开外不辨牛马，会车之时，惟见对面车灯闪烁，不识车形。仗着路好手熟，轰然前行，出浓雾时才发现山上宾馆已在眼前。

    晚餐毕，夜雨如故，爽气袭人，与众友于山间宾馆作方城之戏，漫敲棋子，闲品清茗，听帘外雨潺潺，颇有天上人间之感。

    二

    翌日清晨，雨霁云开，从大弧坪沿林间小道往观景区最北端的北斗松。北斗松，由七棵古松组成一个巨大勺子形状而得名。山峰高处，巨石丛中，这七棵松树，或立或卧，或陡然曲折，或旁逸斜生，姿态迥异，相映成趣。因山上清寒，山风凛冽，这些树，树冠低平，杆枝虬劲，树貌沧桑，深有古意，更伴以树下巨石青黝，宛然如唐宋文人山水画中之物。当年此地，人迹罕至，我与工友执砍刀披荆斩棘而上，曾于此小憩，是时仰望青天，俯首白云，甚有“偶来松树下，高枕石头眠；山中无历日，寒尽不知年”之感。

    从北斗松下百十步台阶，再拾级而上，南面山峰，即为主峰之巅。此地旧有鹤皋亭，据传清末时尚存，为五层六方四窗八角式样。现有之亭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所建，聊可登高，无足观瞻。至于旧有的 “峰上亭，亭下峰，峰亭皆立众峰中，峰威千古，亭威千古；山外水，水内山，山水尽收孤山前，山秀万年，水秀万年”之楹联，更荡然无存矣！

    立于鹤皋亭上，振衣于千仞之岗，一览众山，望天低吴楚。当是时，清风徐拂，云涛翻涌，“云来山更佳，云去山如画，山因云晦明，云共山高下”，刹那之间，胸为之开，心为之旷，神为之怡。

    拍遍栏杆，何人会，登临意？也是凑趣，恰吟哦之时，忽有朋友发短信问我在何处？回曰：在山上。问：有何物？我信手回以陶弘景诗：山中何所有，岭上多白云；只可自怡悦，不堪持赠君。回毕，忍俊不禁，哈哈一乐！

    三

    自鹤皋亭往南，顺山而下，过金蟾戏凤，越乱石岗，绕过天盆，行数百米，即抵峰上又一奇景——卧龙松。在峰巅至高处一块长数十米、宽三米许的巨石尽头，此松迎风兀立，树根牢牢扎在岩石罅隙处寥寥无几的土层之中，树茎粗大，树皮粗若龙鳞，树冠平整，树桠平行，枝不繁而叶甚茂，争向东方。登临此地，虽说是子不语怪力乱神，但也不得不承认，此松扎根绝顶，俯视山川，得天地之灵气，汲日月之精华，餐风饮露，傲霜斗雪，立数百年而不枯不倒，堪称异数。

    薄刀峰上，松奇石亦奇。行于峰顶，如行薄刀之脊，而峰脊之上，沿途怪石林立。自卧龙松再往南，时而爬石而行，时而擦石而绕，时而穿石而过，时而钻石而出，岩拂清风，松涛成阵，游兴愈浓。

    下得几段石岗，穿过几处松径，眼前豁然开朗，湛蓝的晴空之下，云雾在山间飘荡，卧龙岗如一条蜿蜒的巨龙，盘踞在山脊之颠，其俯冲之势，欲飞欲动，直向远方。

    在我印象之中，卧龙岗乱石重叠，峭壁凌空，左右山谷，青幽深遂，险峻非常。危崖顶上的石级，长长短短、窄窄宽宽，平平陡陡、曲曲弯弯，人行岗上，如骑飞龙，股栗欲堕，心颤胆寒。所幸是悬崖峭壁两旁，松生石罅，青翠葱茏， 可供养目，令心得以略平。可惜而今，岗上垫以钢架，辅以木板，天堑几变通途，虽方便了游人，大自然之奇观却将泯灭殆尽矣！  

    四

    下卧龙岗，过天子弯腰，岭脊峭削，奇松遍布，怪石嶙峋，杂花生树，林间鸟鸣。因积年来游历颇多，三山五岳几乎尽览，而平生却自爱此山之奇。在我看来，相较而言，华山无此秀，泰山无此幽，衡山无此峻，嵩山无此险，即令黄山，亦无此紧凑而玲珑。

    山行六七里，钻过仙人洞，便已到得山上最南端之景点“锡锅顶”。 锡锅顶乃一块偌大的圆形花岗岩巨石，雄踞于一处海拔千余米的山顶，远远望去，宛如一只巨大的锅盖盖在山巅。而锅盖之上，又有数块略小的巨石，经亿万斯年的风霜砥砺，日晒雨淋，天然成锅盖盖帽之形。相传清代，有罗田人周锡恩上京应试，其宗师深谙黄州之风物人情，以酿酒之题出上联“竹笼蒸开天地眼”试其才智，周锡恩应声而答“锡锅煮出汗淋（翰林）来”，深得其师喜爱，后果出任翰林院编修。此联句一事，事无可考，联亦未必佳，却可见锡锅在当地之普遍，是以此巨石以“锡锅顶”名之，在所当然。

    锡锅顶之大，可供百余人游乐憩戏。环行石上，日近中天，俯望群山，山峰耸立，林木森森，山中怪石幽径之间，可行、可坐、可饮、可卧、可风、可月、可啸、可歌！由是心中唐突古人点金成铁的顽疾又起，遂乱改李白诗文以为记：大别山中薄刀峰，青天削出金芙蓉。吴楚秀色可揽结，吾将此地巢云松。

    五

    午后下山。回望峰巅，山高云淡，林静风闲。短短一日余山行之乐，听山水清音，赏故园风物，游也心惬，归也怅然！

    总以为，没有故乡的人，是可悯可悲的！苍天厚爱，使我辈在日趋城市化的今天，尚有故乡可念，更幸得故园有此山，令足有所游，心有所寄，情有所依，平生自爱此山奇，也就不足为怪了！在山上拍照拍满一张内存卡，归去的路上，我又胡诌了几句：生为故乡人，最爱故乡水，记取故乡山，思乡略怡悦！

    只可惜，此次归来，故乡有二三挚友，因事他往未得相聚。期来日，待到菊黄家酿熟，两人对酌山花开，东篱把酒黄昏后，共君一醉一徘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