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过得真快。屈指算来,自打参加工作那天起已离开家乡40多年了。人就是这样的奇怪,在外漂泊的时间越长,思乡的情绪就越浓。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,这种情结愈发如陈年的老酒,浓浓的醇香每日里都在你的脑海中升腾着、翻滚着,使你不知不觉犹如醉倒在故乡的亲情中,醉倒在淳朴的乡风中,醉倒在家乡那如诗如画的风景中。
我的家乡在苏北农村,尽管它是一个地处苏皖交界、离县城还有70多华里、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,在地图上用放大镜也难找到它的踪迹,但它在我心中比天还大。那里没有大都市车水马龙的喧嚣,没有高楼大厦的林立,更没有光怪离陆的霓虹灯,有的是曲折蜿蜒的乡间小路,一望无际的庄稼地,还有碧蓝如洗的天空,以及绿荫掩映下的一片片农舍。最让人难以忘怀的,是在我故乡的每一座瓦房或草房的屋顶,都有一根矗立的烟囱。早晨、午间、傍晚,每一根烟囱里都会飘出袅袅炊烟,缓缓地忽近忽远地向天空飘荡。一年四季,村庄里处处都能闻到柴草燃烧后的那种淡淡的、糊糊的,只有农家才有的气味。
有趣的是,虽然同是炊烟,但在我的印象中,故乡的炊烟却形态各异,多种多样:刚刚生火的炊烟呈土灰色,喷薄而出;正在熊熊燃烧的炊烟呈青蓝色,丝丝缕缕;柴禾燃烧的炊烟呈乳白色,腾空而起;杂草燃烧的炊烟呈紫褐色,舒展自然;麦秆燃烧的炊烟呈橘黄色,断断续续;煤炭燃烧的炊烟呈深黑色,一冒通天;风箱助燃的炊烟呈浅红色,直指苍穹……只要你站在高岗,环顾四周、极目远眺,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农宅,层层叠叠、鳞次栉比,灶房顶上升起的炊烟错落有致、蔚为壮观,把整个村庄装点得分外妖娆,宛如仙境,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。
在我的记忆里,最美的炊烟要算清晨的炊烟。每当晨曦微露时,农家都不约而同地生火做饭。于是,淡淡的、蓝蓝的炊烟像一条条长长的丝带,旋绕在村庄上空。从远处山丘探出半个脸来的太阳,不时跃动着五颜六色的光圈,与徐徐升起的炊烟交相辉映,构成了一道道独特的风景线。
当和煦的晨风吹来,弥漫在村庄的炊烟便向蔚蓝的天空飘去,村庄好似脱去青纱般的睡衣,裸露出乡村初醒的清新与壮美,很容易让人想起清晨山野树林里飘动的雾霭。
我对故乡炊烟刻骨铭心的怀念,更多的是缘于母亲。尽管她远离我们而去已有10多年了,可是一想起炊烟,我就会想起母亲博大无私的爱。记忆里,炊烟是与母亲烤山芋、烤玉米,甚至是烤鱼干、烤螃蟹联系在一起的。那时我家穷,没有富足人家的糖块、糕点之类的零食。于是母亲常根据季节的变化为我们弄来一些东西烧烤,有时甚至下河捉鱼捉蟹来满足我们兄妹的馋嘴。母亲为我们烤东西总是小心谨慎,往往翻来覆去地要烤上好几遍,生怕烤糊烤焦烤不熟,吃坏了肚子。每当看到厨下灶堂内“噼啪”的烟火飞花映红母亲的脸颊时,我就知道马上有好吃的了。我清晰地记得母亲烤的山芋、玉米是那样的清香可口,百吃不厌。如今,时光已逝,物是人非。
去年秋冬季节,我带着对故乡炊烟的眷恋,利用假期回了趟老家,想再尝一次烤山芋、烤玉米、烤鱼干。岂料,刚踏进院落,映入眼帘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,昔日的土灶没有了。我问父亲这是咋回事,年过8旬的老父亲笑着回答我,那是老皇历了,烧柴禾的灶台,自打你母亲去世后,我们家就拆了,现在生火做饭全用液化气,还到哪里找烟囱呀?父亲带我参观了弟弟家装修一新的房子,走进房内,使我眼前一亮,只见彩电、冰箱、真皮沙发应有尽有。弟弟告诉我,现在村里铺上了水泥马路,家家户户都通上了自来水,安上了太阳能热水器。有的富裕户还盖了两层小楼,买了汽车、摩托车、电动车,条件差一些的农户烧蜂窝煤,大多农户都烧液化气,柴禾早就没人烧了。在家几天,我吃着父亲和弟弟用电饭锅、高压锅、电磁炉、微波炉做出的饭和炖出的肉,觉得味道就是没有以往母亲用土灶铁锅做出的饭菜好吃。其实,电饭锅、高压锅、电磁炉、微波炉与以往母亲在土灶里烧出的饭菜一样的香,原因在于,我是在故乡的炊烟下长大的,对故乡土灶里烧出的饭菜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怀念,大概就是这种怀念冲淡了现在饭菜的滋味吧!
是啊,新中国成立60多年,尤其是新世纪以来,乡村的变化实在是太大啦!如今,在我的故乡,你现在很难看到村庄里飘起的炊烟。因为故乡的小瓦房和草房都进了历史博物馆,土灶和烟囱也基本绝迹,偶尔飘起的一缕炊烟,似乎在告诉我们,这将是乡村最后的风景。昔日每天那几十根、上百根的烟囱飘出袅袅炊烟的景象,只有永远珍藏在我们的记忆深处了。